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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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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章他们看见亡者的幽灵(2)

    姜明妮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和真正的雇主范祁铭范先生见面,他是一个中等个头、但因消瘦而显得身形颀长的男人,一张黝黑的面庞,以他的财力地位来评估,保养得不算太好,但那双漆黑而忧郁的眼睛以及他漫不经心的神情还是颇有魅力的。这从左夫人的眼神就能看出来。

    范先生还带回来一个名叫米勒的青年,他是个身材高大、神情快活的小伙子,据说是范老先生某位故友的孙子,也是范喜的未婚夫。他看见姜明妮的时候颇为惊讶:“这是我哪位未曾谋面的妹妹么?”范、米两家称得上通家之好,他是管范喜喊表妹的。

    “我是范先生的雇员。”明妮微笑道,“而且我可不像范小姐那么青春年少了。”

    米勒顿时咧开嘴笑了,本来颇有不快的范喜也缓和了脸色。

    范祁铭似乎不喜年轻人们的调笑,起身便道:“姜小姐,跟我来书房,我有一些文件需要你来整理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姜明妮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,有些愣神,那一瞬她感到范先生是在逃离什么。

    好心的米勒解释道:“别担心,姜小姐,范叔叔一直都是这样的——他并不是在生气。”还耸了耸肩,“大多数时候,他算得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。”

    范喜从鼻子里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,明妮留下米勒安抚她,然后先回西院客房取了她惯用的笔记本,才穿过游廊去往东院,杜江琳告诉她的、专属范先生的书房。

    这间书房并不是姜明妮见过最大的,但一眼看去就给人一种满溢的感觉,靠墙的几排书架都塞得满满当当的,书桌上、地上、椅子上都堆着许多文件袋和笔记本,这些东西都有被使用过的膨胀感,所以给明妮的感觉是:它们并不是被放在那里的,而是自己慢慢长起来的。虽然从书架的清洁情况能够判断这间书房有被定期打扫,但范先生似乎并没有允许佣人替他收拾自己的手记。

    所以他坐在书桌后沉默了半晌后,才开口道:“这些文件……”

    姜明妮竖耳听着,同时掏出笔往笔记本上记录。

    “……随便你怎么分类,按照历史年代也好,按照人物也好,帮我整理出一个系统的资料库来,我要能够根据索引随时找到自己需要的材料。还有一些以前的手写稿件需要用打印……你会用计算机吗?”

    姜明妮嗯了一声,就见范先生嘴角向下撇——这是一个笑脸,他仿佛自嘲般道:“我不喜欢这种东西,你可以把它搬到自己房间去。”

    接着他告诉明妮:“我一般下午三点到七点会在书房工作,其它时间你可以随时来整理材料,我希望在一个月内它们能够变得井井有条。”

    察觉到范先生并不想和秘书一起办公,姜明妮应了一声,询问了一些细节后,从书桌旁的手推架上翻出了一沓陈年的手写稿,和那台计算机一起分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。从这一个下午,她的工作正式开始了。

    虽然范先生很有些严肃,但姜明妮在范宅的生活还是比较自在的。

    左夫人的身体不好,除了晚餐时间,明妮很少见到她,但她的确是位温柔可亲的女性,对范先生一往情深,对范喜小姐也很是疼爱。杜管家在一开始对明妮表现得非常严苛,但渐渐的,明妮也认识到她只是一位过分认真负责的女管家,而且她是左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,自然是站在当家夫人的立场上将范宅打理的滴水不漏。

    范喜小姐和米勒是这个空旷沉宅邸里难得的青春活力。米勒似乎是来范宅度长假的,由于西院已经住了一个姜明妮,杜管家便将他安排住在东院的一间书房里。两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妇,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,一起念书、画画,而且常常出去游玩,米勒还偷偷开车带范喜去交游好友,因为范先生喜欢清静的缘故,范喜是很少请朋友来老宅聚会的,所以米勒的到来实在让她好好地放松了心情,对明妮的态度也好了不少。

    不过,准确说来,虽然左夫人安排她与主家同桌用餐,姜明妮日常结交的还是范宅的佣人,譬如话多而热情的女佣梅丽,身材丰腴而谨慎尽责的厨娘狄菲娜,沉默寡言而善良友好的花匠鲁克。范宅的人口实在不多,即使明妮不是爱好热闹的人,在这样偌大的空间里,也忍不住要找人说话。

    梅丽是同她比较亲近的,有时候明妮在房里打字,她会带着针线活过来充当陪客,她可以一边打毛衣一边聊天为明妮派遣寂寞,但这栋宅邸里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单调的,又有什么新鲜事好聊呢?明妮想起那栋尘封的夏屋,忍不住向她打听。

    梅丽的圆脸皱了起来:“那是只有范先生能去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我那天去了那里……就在附近站了站。看上去很陈旧的样子,也没什么人气。”

    梅丽神秘兮兮地抿嘴笑了笑:“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气。不止没有人气,还有鬼气呢。我听说——在家的时候听说的——我有一个远房的姑姑也是新本镇人,她认识一个之前在这里做女佣的人,那女佣说范宅里闹鬼,闹得人不得安生,所以下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。后来我来了这里,也觉得这栋大宅子怪怪的……这么大一栋宅子,就住了这么点人,总叫人觉得阴气森森的,但谁让这里的薪水不错呢!”

    明妮开玩笑道:“莫不是夏屋里镇压了一只女鬼?”

    梅丽笑了一声,然后摇头:“不好这么说的。我听狄姨说,夏屋本来是先前林夫人夏天避暑的地方,也是她的书房,有时候还是她的起居室。后来夫人病逝了,范先生害怕睹物思人,就把屋子锁了起来,但每年林夫人生日的时候,他都会去那里呆一天。”

    果然是和林夫人有关的。明妮在心里感叹着。

    在范宅住了段日子,姜明妮就发现,在这里时时能够撞见林西娅夫人的鬼魂。她的帽子还挂在会客厅的衣帽架上,她喜爱的净瓷花瓶每天都有人擦拭,她生前照料的花园依然维持着当年的模样,她习惯涂抹玉兰花提炼的精油,所以宅子里只有这一种味道的熏香,每个傍晚消磨时间的起居室里,专属林夫人的那张沙发总是空着的,右手边的矮柜上摆放着她最爱诵读的旧世界意象派诗人的集子。

    有天姜明妮遇见花匠鲁克抱着一盆红白相间的茶花进来,放在乘凉的门廊下,那里时常空着一张摇椅,有时候会在微风的推动下前后摇晃,看久了会让人产生那里还坐在一个女人的错觉。

    明妮是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的,范宅里四处能够找到林夫人的照片。明妮每天都需要走一遍的东院长廊,墙壁上还挂着一幅林夫人的画像,画像里的女人穿着深紫色的西式裙袍,端坐在椅子上,皮肤白皙,容貌艳丽,眼睛是细长妩媚的,但端庄微笑着的表情使她看起来富有亲和力但不轻佻。画像中的林夫人也戴了一顶漂亮的白色礼帽,和会客厅里那顶非常相似,从礼帽下沿漏出来一些黑如鸦羽的卷发。范喜的五官中其实有些林夫人的痕迹,但范喜的漂亮是仰仗着少女活力的,林西娅的魅力是天然的端庄和温柔。

    除了这幅盛装的画像,明妮最喜欢的是范先生书桌上摆放的一张相片。相片里的林夫人穿着家常起居的浅色套裙坐在草地上,亲昵地搂着应该不足两岁的儿子范阳,背后是水光潋滟的小湖,阳光晴好,她伸出一只手搁在儿子额前替他挡住了耀眼的阳光。明妮听说范阳大概五岁就病逝了,这摧毁了母亲的精神和身体,使林夫人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蹶不振,早早去世了。

    但姜明妮有时候在空荡荡的范宅里游荡,却时常觉得一些门后面,林夫人依然坐在那里,阅读,绣花,写字,逗弄儿女。她坚持认为这栋庄园里还有一个衣帽间,悬挂着光滑精致的衣裙,随时等待亡灵关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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