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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、演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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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宗年负责今夜西坤宫一带的宫城巡防,事发时他领着执刀兵士路过,与太后所居殿室仅一院之隔,夜色中忽闻宫女内侍奔走急呼——“速速来人!救驾!”

    他面色一凛,带人纵身跃上青瓦翻墙而过,雨歇不久,乌合靴踩踏之处溅起了瓦上的积水,袍角也被污湿。

    校尉落后半步,吁吹了三声鸟哨,便听得天际之间飞禽唳鸣,一只全身铺满黑色羽毛的猎隼盘旋落下,歇在呼唤之人的臂甲。

    他只需将借代密语的木牌绑在猎隼脚边,不过羽翅收展的功夫,太后遇刺的消息即达天听,这可比普通人力要快得多。

    历朝历代都有豢养猎隼的传统,但隼是颇具野性的北境猛禽,猎兔扑蛇,有时还会伤人,没那么好驯化。

    故而只养隼并不够,还得养驯隼师,其用资之巨,到朝廷衰末时往往不堪支付。

    校尉抬了抬胳膊,猎隼朝着两仪殿方向飞去,动作敏捷,鸣叫有力,好像初初成年。

    其实长安城现存的这数十猎隼百余年前便栖息宫墙了,它们没有呼吸,无须吃喝,自然也不会衰老,是一劳永逸的机关偃甲兽。

    可惜,偃家的人已经造不出此等精巧灵性之物了,如今掌舵的偃十三上一次名动京城还是大约二十年前,垂髫女童被自己做的机关木鸟啄伤了眼。

    猎隼飞走,校尉也不耽搁,掠墙而去。

    西坤宫并未乱作一团——依宗年对太后贺氏的了解,也不该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但他实在没想到殿内是这番场景。

    贺媞跪坐于席,席又在屏风之后,她的身影落在绢素屏风上,面目是瞧不分明的,散开的头发长得曳地,宫娥掬起三千青丝为她梳理。

    “中郎将来了。”贺媞声音轻柔似缎,又深蕴上位者的凛然慑人。

    太后贺氏,月余之前是太皇太后贺氏。

    宗年累迁至左卫官拜四品中郎将时,贺媞早已入主中宫,是贞丰帝母仪天下的皇后,也是所有皇子皇女的母后。

    天子九五至尊,但其上还有父母,所以无论位极之人是废帝沈绪还是如今的沈令仪,贺媞都是这座巍峨宫城里最尊贵的女人。

    后妃为争夺凤印尔虞我诈的旧事虽然过去多时,但每每月影高楼,宫城檐铃寂寞寥落的声音散落在风中,又会有值宿的奴婢翻动舌根以消遣漫长的夜。

    宗年常年在宫墙底下走动,隔三差五听得几耳朵,来龙去脉不敢说,但至少也凑出了个七七八八。

    贞丰帝一朝立了两任皇后,贺媞是其二,其一的元皇后身子羸弱难产而死,那时的贺媞孤僻高傲不受圣宠,后宫权力的漩涡中心是淑妃与惠妃。

    淑妃郑毓出身清贵之家,父兄皆身居要职,她受家学浸润,自幼饱读诗书,尤善书画,因常有善举在长安官眷中颇具声名。中宫新丧,郑毓奉命暂主中馈,因幼子夭折,她对后宫之事本来心冷,那时也不知为何突然愿意处置宫闱杂务。

    元皇后没有为皇帝留下任何子息,被群臣奉为储副的是皇长子沈皋,也就是那个短命的太子,而他之生母恰是惠妃崔嫋。

    代领中宫事务不久,郑毓产下一女,即沈令仪,她产后身体愈发欠佳,没等到女儿长大即呈风烛之势,命不久矣了。

    待郑毓故去,贺媞膝下无子,为争权夺势认养了少年失恃的沈令仪。她与郑毓温吞如水的性情迥然不同,恶斗崔嫋,寸步不让,几次交锋之下逼得惠妃棋行险着,却不慎暴露之前的案底,被褫夺名号,含恨病死在冷宫。

    天子脚下高门林立,遍地朱衣,贺媞母家由商入仕不过几代,小门小第罢了,她既无显赫门楣可依,也无子可凭,却能在勾心斗角的深宫站稳脚跟执掌凤印。

    那夜下着大雪,轮到宗年休沐,但新来了个校尉,他怕底下人不服管,仍上值牌进了宫,顺便碰碰运气,也不晓得说故事跟说书似的那老头在不在。

    深宫荒院,炉火上滚着稀得米汤似的白粥,冒着腾腾热气,在寒冷砭骨的夜喝上一口却舒服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刀鞘往地上一杵,宗年蹲下来看着须发全白的内侍:“又跑到这儿躲懒,我越琢磨越觉得你这故事站不住脚,先头说皇后孤傲不愿承欢,后头怎么又成了贪慕权势之人?八成是编的罢。”

    那内侍正往碗里舀粥,他老得很了,双手哆嗦着,眼睛似乎也有毛病,眯成窄缝瞅向黢黑的砂锅,一碗粥慢腾腾盛了半碗,泼了一半。

    “不能够不能够,将军呐,不瞒你说,奴婢当年侍奉的正是惠妃娘娘。”树皮一般的手遥遥指向某个地方,内侍颤颤巍巍道,“你看着当今的皇后殿下,想得到她才进宫时人人夸她娇憨可爱么?”

    “人啊,都是会变的……”

    屋内的柴火烧得哔剥作响,宗年站起身,抱刀望向窗外,从缝隙透进来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里,将他狠狠冻了一哆嗦。

    只见雪下得愈发大了,茫茫一片,将人间半掩。

    故事终究是故事,既非其中人,真假亦难辨。

    从前的贺媞可不可爱,宗年不知道,而今的贺媞却是人人发憷的存在。

    宗年下意识低头屏息,跪倒在地:“臣……救驾来迟,万死莫辞!”

    屏风之外是一副陶案坐席,案上置着茶具、一盘玉露团并炙鹿肉,他进来时这副案席已然倾倒,玉露团碎裂成瓣,炙鹿肉也满地都是,茶汤泼洒在地,周遭弥散着顾渚紫笋的茶香,轻轻一嗅便知是终年出不了几茬的佳品。

    太后既是在宴客,所谓遇刺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眼下这副陶案是宫人收拾好的残局,也是适才太后遇刺的唯一佐证——假使忽略几乎蜿蜒了一地的血迹。血流得并不多,点点滴滴,好似零落的残梅,比起利器刺破肌肤的迸溅之血,更像是肺腑里咳出来的。

    宗年往右侧瞥了眼,血迹的尽头,那女子颈间架着两把横刀,她伏身在地,仍不住地咳嗽,胸前衣襟沾染了血污,愈衬得面色苍白如纸,发间簪钗散落,细腰随着胸腔耸动一收一收的,这副破碎的姿态堪称是任人凌虐。

    但她双手握拳抵地,不垂颈,不低头,与宛如尘埃的境地撑开了方寸距离,一身清白倔强的骨头仿佛也有了形状。

    咳成这样,要么天生不足要么久病沉疴,一个面目可喜的小姑娘,是刺客?还有她身上这衣服……

    宗年蹙了眉,不知自己究竟救的是谁的驾。

    宫娥巧手,不一会儿便将发髻挽好,垂首告退。

    贺媞碰了碰满头金钗篦子,宽袖抬起又垂置,好似在屏风上撒落星月清辉。她端起中官宋栾奉上的茶汤,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,才笑道:“什么救驾?不过是本宫与李侍君的一些误会,动静闹得大了些,候在殿外的奴婢不知情,慌乱之中瞎嚷嚷。”

    宋栾携宫人跪了一地,齐声请罪。

    那女子原本不大咳嗽了,听了贺媞所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,孱弱的躯体颤若飘叶,咳得喘不匀气,一个字都发不得,但欲辩驳的好似藏在了这心肺俱裂的呛咳中,使人明白仍有隐情。

    说是误会,这满地叩首的宫人跟搭台子唱戏似的,贺媞也全无将人放了的意思,她城府深沉,宗年一介武夫哪猜得中?

    暂时没了主意不说,还被“侍君”二字给攫去了大半的心神。

    这才过去多久,又给陛下纳了一个?

    况且,宗年的第一反应是不像,长得不像,总不能是因为姓李罢?但想到方才她不甘屈于落魄的模样,心里对于这个像不像的判断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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